没有衣柜。门上钉了钉子,衣服挂在衣架上。用床单把它遮起来。插座无处可藏。圣诞树紧贴着墙。桌子上家常地摆着那个时代的主要标志——留声机。
欢乐时刻与离别之痛
这张照片富有象征意义。构图、角度、细节、衣着、人物的姿态和面容——一切瞬间把我们带回战后时代。父亲的军大衣,母亲的项链。别致的留声机箱、唱片。似乎现在就会响起瓦季姆·科津(Vadim Kozin)的歌声:«Когда простым и нежным взором…» 当然,这是摆拍的照片。但其中包含了多少生活的真实、真挚的家庭氛围以及被压抑却仍然流露的爱!
照片中是斯捷潘·雅科夫列维奇和阿纳斯塔西娅·瓦西里耶芙娜·苏希茨基(Stepan Yakovlevich and Anastasia Vasilievna Sukhitsky)。他们出生在同一个村子,二十岁结婚并共同生活了半个世纪。他与革命同龄。她比他小两岁,却比他早逝十年。1948年12月,一位热衷摄影的朋友来拜访他们,举办了一整套家庭写真。保存下来的有三张照片。第一张就是这张,带留声机。第二张是夫妻肖像,背景是门框上的同一个插座。第三张是全家合影:小女儿斯维托恰(Svetochka)、母亲、父亲和大女儿卢西娅(Liusya)。
父亲的军装上衣
斯捷潘·雅科夫列维奇·苏希茨基出生于1917年7月24日,出生地为切尔尼戈夫州伊瓦尼茨基区的伊尔扎维茨村,出身农民家庭。七年制学校毕业后,他在涅任(Nежин)市的工人预科学院学习。1935年,他考入基辅工业学院,进入机械与机械制造系学习。1938年,苏希茨基被调入以捷尔任斯基命名的红军炮兵学院,1941年毕业后被分配到莫斯科郊外的受保密限制的舒罗夫斯基总炮兵局科研试验场。斯捷潘·雅科夫列维奇于1948年与卡拉什尼科夫一同首次来到了伊热夫斯克四个月,协助制造第一批AK-47以供部队试验。自动步枪被列装后,74号工厂开始组织批量生产。苏希茨基被任命为苏联国防部总火箭炮兵管理局驻该地区所有国防企业的高级军事代表,直到1972年一直担任此职。他是出色的组织者,行动果断,具有战略眼光。上校苏希茨基在AK系统所有世代武器的生产中扮演了关键角色。他有时连续工作整整几天。一次在与“莫斯科”的一次沉重电话交谈后,斯捷潘·雅科夫列维奇甚至晕倒过去。苏希茨基承担的个人决策责任极其重大。但他并非古板无趣,而是博学、多才、有趣且迷人。他天生嗓音优美。凭听觉在钢琴上弹出旋律,并为妻子用吉他伴奏。
他还是一位通晓多种语言的人。乌克兰语是他的母语,俄语无可挑剔,波兰语富有表现力。在学院时期他掌握了多种欧洲语言。苏希茨基可以轻松用西班牙语和法语交流,英语也非常好,曾一度被提名为驻伦敦的军事武官人选。担任多年厂方军事代表期间,他当然是“不能出国”的,无法与母语使用者交流。但斯捷潘·雅科夫列维奇有一套自己的“语言训练”方法:在工作时读报纸和专业工业刊物,回家读原版文学作品。保持发音的帮助来自一套名为《外语课》的唱片。1965年“旋律”公司出版的那套英语和法语课程唱片(连同属于斯捷潘·雅科夫列维奇的其他私人用品和军装)被他的子女捐赠给以M.T.卡拉什尼科夫命名的步枪武器博物馆-展览中心。
妈妈的项链
他们于1939年结婚。作为一名现役军人,他的未婚妻可能在全国任何地方出现。但斯捷潘在青年时期就在故乡找到了他的伴侣。阿纳斯塔西娅(亲友都叫她阿西娅)·格里申科是个漂亮的姑娘:身材端庄、丰腴、嗓音洪亮、性格开朗。眉毛舒展,辫子浓密,眼睛乌黑。阿西娅的眼睛尤其迷人!就像浪漫歌曲里描写的——炽热、充满激情而美丽。她毕业于波尔塔瓦师范学院,获得乌克兰语言与文学教师资格。但嫁给军人后,她随丈夫辗转各地,文凭往往派不上用场。阿西娅成了家庭主妇,是丈夫在那种行政化的流动生活中坚实的后方、支柱,承担着不定时的重担和巨大责任。
1940年女儿卢西娅出生。彼时斯捷潘在炮兵学院学习。年轻的家庭住在莫斯科的租屋里。阿西娅在怀二胎时同意把当时十个月大的卢西娅送回父母所在的故乡村庄,那里有新鲜空气、自家种的蔬菜和水果。那是1941年3月。原计划是整个夏天,但结果是整个战争期间。阿纳斯塔西娅·瓦西里耶芙娜曾两周抱有奇迹的希望。她在基辅车站守候:迎接被疏散的人群,向陌生人打听。但在那场普遍的巨大灾难面前,很难知道一个在“德军占领下”的小女孩的命运。战争期间大家都很难熬,但作为父母心中那份对孩子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
整个战争四年,苏希茨基一家都没有关于亲人和大女儿的任何消息。斯捷潘·雅科夫列维奇在试验场昼夜奔波,也上前线试验新样武器。军官们的妻子们互相扶持,忍受饥饿与苦难,抚育孩子,等待胜利。1945年,试验场的朋友们多么高兴,斯捷潘·苏希茨基找到了并把大女儿带回家!五岁的卢西娅在法西斯占领下长大,不记得父母,性格封闭谨慎。妹妹斯维塔见到她后甚至推开她说:“走开,这是我的爸爸妈妈!”这伤口愈合得并不快。1948年的照片中,两个女孩仍然站在父母的两侧。
1955年苏希茨基家出生了儿子沃洛佳(Volodya)。有了小儿子,斯捷潘和阿西娅仿佛返老还童。周末他们外出郊游,常回乡探亲。苏希茨基之家一如既往地热情好客,试验场的朋友、工厂同事和女儿们的同学们常来做客。家里总是愿意为客人摆上一桌好菜。阿纳斯塔西娅·瓦西里耶芙娜的厨艺出奇地好。斯捷潘·雅科夫列维奇喜欢“乡下”菜肴:浓汤、多汁的肉饼、浓厚的酸牛奶、饼子、奶酪馅儿小饼、樱桃饺子,当然要配酸奶油。他还有个外号叫“Сметанкин”(酸奶油小名)。苏希茨基家常有家庭音乐会。没有人比阿西娅更会唱民歌和缠绵的浪漫曲。她一生的衣着款式都很朴素,自己缝制。首饰不过一串珊瑚项链和几枚玻璃胸针。长大的女儿们甚至为母亲总是穿得朴素有些羞怯。但斯捷潘·雅科夫列维奇非常爱妻,并用他的业余相机频繁拍她的照片。